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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经济学家、万博新经济研究院院长 滕泰
2026年,作为“十五五”规划的开局之年,中国宏观经济政策正站在一个关键的转型节点。近期政治局会议明确指出,要“实施更加积极有为的宏观政策”,坚持“内需主导”的发展方向。这不仅是对当前经济形势的精准判断,更是对未来发展路径的战略抉择。要真正落实这一精神,就必须在财政政策的资源配置上实现一场深刻的变革:接受投资增速的常态化调整,将更多资源从低效无效投资中解放出来,坚定地投入到提振消费和改善民生这一核心任务上来。
告别过度投资依赖症
当前,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投资增速的放缓。数据显示,今年1-10月份,中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同比出现负增长。面对这一数据,一些传统思维开始呼吁“要继续再扩大投资”。然而,今天的投资负增长,很大程度上正是前些年过度投资、产能过剩的必然结果。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接受投资总体低增长,甚至个别年份负增长,是经济结构调整的必经阶段,也是为更高质量发展扫清障碍的必要代价。
继续盲目扩张投资,甚至大搞低效无效投资,无异于饮鸩止渴。其短期效应或许能带来一时的经济增长,但一两年后,便会转化为沉重的债务负担和闲置的亏损资产。回望2020年,为应对疫情而采取的扩大投资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2022年以后的经济下行压力。近年来,许多东部大省的投资下滑对经济增长形成明显拖累,这正是前些年过度投资的“反噬”。历史的教训警示我们,如果现在继续沿用旧有模式,未来将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有人常以“不能把消费和投资对立起来”作为回避问题的挡箭牌。这种辩证法在理论上永远正确,但在实践中却模糊了政策选择的焦点。问题的关键在于资源稀缺性下的权衡:假设国民收入100元钱,是选择55元用于消费、45元用于投资,还是选择80元用于消费、20元用于投资?在经济起飞阶段,勒紧裤腰带搞投资有其合理性,但在当前供给过剩、需求不足的背景下,若仍拼命扩大投资,无异于制造新的经济失衡。
破解过度投资的深层次根源
既然提振消费已成为重点经济任务之首,为何财政预算的“大头”依然倾向于投资?这背后是根深蒂固的认知、体制与利益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首先,在决策机制方面,扩大投资已形成一套成熟、固化的流程。从每年定期申报项目、筛选项目、申请资金、预算编制到落地实施,整套机制运转流畅,决策阻力小,已成为一种强大的惯性。一旦减少这部分投资,一些部门甚至可能面临“无事可做”的窘境。
其次,在地方层面,GDP增长长期是核心政绩指标,而拉动GDP最直接、最熟悉的手段就是搞基建、上项目、抓招商引资。这种以投资为主导的增长模式,在地方治理中已形成路径依赖。
第三,背后存在着强大的利益驱动机制。地方融资平台、城投公司、建筑施工企业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它们是扩大投资的直接受益者和推动者。在许多地方,这些平台甚至已“绑架”了地方财政。若不为其寻找新项目或持续输血,企业可能立即倒闭,引发债务和就业风险。但若继续扩大地方债务去投资没有效益的项目,则只会让风险雪上加霜。
正是这三大因素,构成了多年来“投资依赖症”的体制性顽疾。要克服它,将过去用于低效投资、生产补贴和每年上万亿元出口补贴的资金,转而用于补贴居民、扩大消费,其难度可想而知,但却是2026年宏观政策必须攻克的堡垒。
构建以消费和民生为核心的财政支出新格局
展望2026年,“更加积极有为的宏观政策”其“有为”之处,不应体现在投资规模的简单扩张,而应体现在政策结构的优化和效能的提升上。扩大内需的逆周期财政预算资金是有限的,如何分配投资与消费的比例,是检验政策成色的试金石。
从国际比较看,我国消费率比国际平均水平低15-20个百分点,而投资率则高出15-20个百分点。因此,长期目标应是逐步降低投资率,将消费率从当前的56%提升至60%以上。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消费占GDP比重不高,但它已拉动超过65%的GDP增长。这意味着,若要稳增长、促发力,财政资金的分配也应顺应这一趋势,将一半以上的新增财力用于提振消费和改善民生。
当然,财政支出并非简单分为“投资”和“消费”两类账户,但年初的预算安排仍能清晰反映出资金的最终流向。2026年的财政预算编制,应成为一个标志性转折点,明确向市场和社会传递转向的决心。
更重要的是,从乘数效应来看,财政资金用于消费的效率远高于投资。研究表明,1元财政资金用于稳消费,在城镇的乘数效应可达3以上,在农村更是高达5倍以上;而同样的资金用于投资,乘数效应仅为1.06倍。既然如此,为何不将宝贵的财政资金投向乘数效应更高的领域?这能让同样的积极财政政策,产生三倍以上的扩大内需效果。
具体而言,2026年推动消费提振应与改善民生、投资于人相结合,具体可以考虑将消费补贴规模从去年的3000亿元进一步提高到5000亿元或万亿元以上,但不再直接补贴特定商品,而是精准转化为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补贴或消费券,直接提升其消费能力;还可以通过提高国有股权划转社保基金比重,增加社保基金支出能力,提高农村居民养老金;加大对医疗服务、学前教育、育儿、就业支持等民生领域的投入等,既通过短期激励释放消费潜力,又以民生投入筑牢中长期增长根基,实现消费提振、民生改善、投资于人的良性循环。
当然,引领财政资金向消费和民生倾斜,并非要否定所有投资。必要的改善类基础设施投资仍需保障,即便投资增速放缓,在每年50多万亿的巨大基数下,绝对规模依然可观。同时,还要扩大有效投资,尤其对于人工智能算力等面向未来的新型基础设施,应鼓励企业作为投资主体保持高增长,但财政则可通过引导基金等方式适度参与,而非大包大揽。
总之,2026年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一年,唯有告别对过度投资路径的依赖,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克服过度投资惯性,将提振消费、改善民生、投资于人的战略真正落实到财政资源的“倾斜”上,才能为扩大内需、为中国经济在“十五五”期间实现更高质量、更可持续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编辑 陈莉 校对 卢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