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至11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作为来年宏观经济政策最权威的风向标,这次会议在“十四五”圆满收官与“十五五”开篇布局的历史交汇点上,明确了2026年中国经济的工作重点。


在此背景下,新京报贝壳财经推出“首席看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系列专访,深度解读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明晰2026年重点工作任务。本期对话嘉宾为国联民生首席经济学家兼宏观首席分析师陶川。


陶川指出,“创新驱动” “培育壮大新动能”主要集中体现在以“新质生产力”为核心的产业升级动能等三个层面,其中在这一轮浪潮中更值得关注和期待的,是可以“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的未来产业,包括但不限于量子科技、生物制造、氢能和核聚变能、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第六代移动通信等。


国联民生首席经济学家兼宏观首席分析师陶川。受访者供图


预计2026年将呈现长短结合、有主有次的政策调节节奏


新京报贝壳财经: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加大逆周期和跨周期调节力度”,在此背景下,如何评估当前财政与货币政策的剩余空间?2026年的调节节奏如何把握?


陶川“逆周期和跨周期”调节相结合,标志着宏观政策框架的一次重要升级。这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应对短期波动,更要兼顾解决中长期结构性问题,因此政策空间和节奏的把握有了新逻辑。


对于财政政策,关键在于“结构优化”而非总量扩张。“增强财政可持续性”是“十五五”规划中强调的内容,考虑到政府债务率的约束,预计2026年赤字率目标的调整空间有限。同时,财政支持不仅将通过预算内适度扩张实现,也将通过预算外渠道(如支持化债、优化企业债务结构等)协同发力。


值得关注的是,财政将从简单的总量“加力”,转向更注重效率的“提效”、更加“投资于人”。基于消费的财政乘数显著高于投资的实证逻辑,财政资源将更大幅度地向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直接改善民生、激发消费潜力的领域倾斜,实现财政有限资源的最大化利用。


对于货币政策,以史为鉴,若将“跨周期调节”纳入考量,那么降准降息的空间将更趋审慎。因此,货币政策的主要空间将体现在结构性工具的深度运用上,以支持科技创新、绿色转型等重点领域。同时,“金融强国”战略要求货币政策更加 “以我为主” ,这也为我们独立自主地运用政策工具应对外部环境变化预留了空间。


整体来看,预计2026年将呈现“长短结合、有主有次”的政策调节节奏。“逆周期”调节会及时响应经济波动;而“跨周期”调节将专注于化解债务结构、推动产业转型等中长期深层问题。在此过程中,也会更强调货币与财政的深度协同(如国债买卖的常态化)。


未来政策将更集中地对改善低通胀环境发力


新京报贝壳财经:今年会议首次将“物价合理回升”作为货币政策的重要考量,怎么看待?这对普通人会有哪些影响?


陶川持续的“低通胀”环境不仅抑制了企业利润与投资意愿,也削弱了居民的收入预期和消费动力,制约了经济增长的内生活力。因此,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将“物价合理回升”与“经济稳定增长”并列作为货币政策的核心目标,实属意义非凡,标志着未来政策将更集中地对改善“低通胀”环境发力。


将“物价合理回升”纳入货币政策考量,有利于重塑市场对价格下行的预期,通过修复企业定价能力、改善企业盈利,进而刺激投资和就业,居民工资收入的基础也将更为稳固。在消费方面,稳定的物价预期能减少观望情绪,有助于释放购房、购车及服务等领域被抑制的需求,从而促进消费。最终形成“企业盈利-工资增长-消费提升”的良性循环。


新京报贝壳财经:会议明确“坚持内需主导”。在此框架下,你预计2026年消费、投资、出口将分别呈现怎样的态势?三者之间的关系发生怎样的变化?


陶川在“坚持内需主导”的框架下,我们对2026年的总体判断是 “出口进、消费稳、投资缓”:“出口进”,是指出口将继续展现超预期的韧性,成为经济增长的关键外力。这并非传统动能的简单重复,而是动力结构的深刻变化。


“消费稳”,意味着消费引擎将实现“稳中有进”的切换。政策重点将从2025年依赖“以旧换新”等可能会透支未来需求的短期刺激型政策,转向构建更具持续性的增长体系,核心在于拓展与深化服务消费。同时,“十五五”规划首次明确设定 “居民消费率明显提高” 的目标,消费在内需中的基础性作用将得到制度性加强。“投资缓”,则是对三类投资更趋理性增长的描述。


制造业投资因企业出海加速,增速中枢可能温和下行;基建投资在财政资源更多向民生和化债倾斜的背景下,可能难以回到过去的高增长;房地产投资则处于“防风险”和“高质量发展”的双重导向下,其对经济的直接拖累幅度预计将进一步收窄。


不过即便如此,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推动投资止跌回稳”的指引下,至少明年一季度“稳投资”政策意图明确,投资有望成为支撑明年“开门红”的主要亮点。后续关键在于政策“愿望清单”能否如期兑现、向实物工作量有效转化。


总的来说,中国经济正在从过去多年的“投资与出口”双轮驱动,转向“消费与出口”双核平衡的新格局。 投资的角色,正从拉动总量的“引擎”,更多转变为优化结构、服务国家战略、弥补短板的关键“赋能器”。


在这轮浪潮中更值得期待的,是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的未来产业


新京报贝壳财经: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是消费的根本,从短期刺激与中长期制度安排来看,哪些政策工具最能有效提升居民实际收入与消费信心?


陶川在“居民消费率明显提高”的政策指引下,可以对居民消费率进行一个简单拆分:消费率(居民消费/GDP)=(居民消费/居民收入)×(居民收入/GDP),前者反映消费意愿,后者反映消费能力。


因此,“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更多是保障居民消费能力,并非代表居民消费意愿或消费信心的真正激活。


当前政策思路关键在于采取“短期以提升意愿为核心突破口,中长期以增强能力为根本保障”的阶段性策略。主因在于,当前我国消费的主要矛盾是居民意愿仍有提升空间。我国居民收入占GDP比重并未明显落后其他国家,但消费意愿却存在显著差距——主要发达国家消费倾向普遍超过90%,而我国仅为65%左右。在收入创造能力未显著落后的情况下,居民更倾向于将收入留存而非转化为消费,构成了消费率提升的关键制约。


新京报贝壳财经:会议提出要坚持创新驱动,加紧培育壮大新动能,在你看来,新动能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哪些产业在这一轮浪潮中更值得关注和期待?


陶川“创新驱动”“培育壮大新动能”的背后,并非单一的技术突破,而是一个以科技创新为根本、产业升级与市场拓展协同并进的系统工程。它主要集中体现在三个层面:


一是以“新质生产力”为核心的产业升级动能,其路径清晰务实,即培育壮大新能源、低空经济等新兴支柱产业,并前瞻布局量子科技、生物制造等未来产业;二是通过人工智能、绿色技术等对传统产业进行“新质+”改造;三是以消费升级、特别是服务消费扩张为代表的内需动能,其中文旅、康养、教育、医疗等高品质服务领域也需要创新,成为拉动增长的新动能。


在这一轮浪潮中更值得关注和期待的,是可以“抢占科技发展制高点”的未来产业,它们可以促使中国在关键领域上抢得先机、占据主动,包括但不限于量子科技、生物制造、氢能和核聚变能、脑机接口、具身智能、第六代移动通信等。


经济增长两个可能被市场低估的变量:出口的韧性和消费的结构性升级


新京报贝壳财经:近期世界银行、IMF及多家国际组织上调对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期,你怎么看?2026年我国实现全年经济增长目标的关键变量有哪些?


陶川国际机构上调预期,是对中国经济在复杂环境中展现出的强大韧性与政策支持的认可。与此同时,我们认为不必过于担心中国经济增长的难度,关键在于两个可能被市场低估的变量:出口的韧性和消费的结构性升级。


首先,出口远不止是数据上的净出口贡献。据我们研究,当实际出口增速跑赢GDP时,其通过带动制造业投资和生产性服务业产生的二次拉动效应巨大,2024年以来实际出口增长对GDP增长的实际贡献可能高达40%-50%。2026年,随着中国企业加速出海布局、开拓东盟及非洲等新兴市场,出口有望继续保持韧性,成为增长最重要的外部支撑。


其次,消费的潜力在于结构转型。当前社零增速已不能作为整体消费态势的唯一参考,原因在于其主要衡量商品消费、未充分涵盖服务消费与政府公共消费等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未来消费增长将在两个维度展现潜力:其一,在“投资于人”的政策指引下,财政支出将持续向教育、医疗、社保等公共服务领域倾斜,推动政府消费规模扩张;其二,“十五五”规划明确提出的“居民消费率明显提升”目标,将为居民消费提供明确的增量指引。


故此,即便在后续社零数据可能持续承压的局面下,“藏在幕后”的服务消费及政府消费也有望保持稳健增长、为中国经济增长目标提供坚实支撑。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胡萌 编辑 陈莉 校对 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