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葡萄酒、啤酒行业纷纷推出低醇、无醇酒，白酒行业也在低度酒精的道路上开启了更多尝试。今年下半年，五粮液、古井贡酒、舍得酒业、汾酒等名酒企业推出的20多度白酒纷纷亮相，不仅刷新了人们对白酒度数的认知，也引发了一场关于低度白酒发展趋势的讨论。
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名酒企曾一度尝试推出30多度甚至20多度白酒，然而未形成低度化趋势。近年来，随着年轻消费群体更倾向于个性化、低度化、利口化、悦己化的酒类消费，以及“轻社交”场景之下，白酒低度化卷土重来。而此次消费者是否买账、能否成为大标杆产品，还有待时间检验。
业内专家认为，白酒行业已步入转型深水区，未来“低酒精度、高风味度”产品必将成为新世代消费群体的“新宠”。然而，低度化技术如何突破人们对高风味的追求，仍旧是不小门槛。
20多度白酒评价褒贬不一
当家庭自饮、露营、小酒馆等轻松化消费场景兴起，20多度的低度白酒成为今年白酒行业的一大热议风潮。
这波白酒降度潮，从品牌龙头到区域名酒均有涉及。浓香型品牌中，既有29度的五粮液·一见倾心、舍得自在，26度的古井贡酒·年份原浆轻度古20，也有22度的今世缘多少；清香型代表汾酒近期也举行了25度的清香25全球首发仪式。此外，天佑德近期推出首款低度果味白酒——28度的柠檬青稞酒，以此满足白酒市场不同饮用需求。除了已发布的产品，多家酒企也在布局低度化赛道，如水井坊近期表示，其在低度化方向已开展初步布局，未来公司将持续关注年轻化、低度化、光瓶酒产品的发展趋势。
中国酒业协会相关数据显示，2020-2024年，低度白酒市场规模从200亿元一路攀升至570亿元，预计在2025年继续保持强劲增长。在消费升级与代际更替的浪潮下，低度酒正从边缘品类跃升为酒业核心增长极。此外，90后、95后年轻人的酒水消费增长极具潜力，无论是消费人数还是人均消费水平，均呈现增长趋势。很明显，年轻人已成为低度白酒乃至整个低度酒市场的重要消费力量。
酒企向低度化“进军”，无疑与当下的消费趋势变革不无关系。一方面，年轻一代消费者更偏爱低醉酒度、高舒适度的饮酒体验，对传统的拼酒文化较为疏离。酒企通过推出低度产品，采用明星代言、跨界等，希望拉近与年轻人的距离；另一方面，微醺成为年轻人喜爱的休闲方式，低度白酒将给年轻人在家自制鸡尾酒等提供更多选择。
20多度的白酒是否能被消费者买账？记者注意到，目前仅五粮液发布相关数据：29度五粮液·一见倾心自8月底上市后，60天销售额便突破亿元大关。从电商平台销售情况看，在某电商平台的五粮液官方旗舰店内，29度五粮液·一见倾心的产品页面显示该产品销量已超一万件；而其他品牌的低度白酒，在旗舰店的销量则在几百至几千件不等。
记者从网友选购此类商品的评论中看到，“适合年轻人”是提到的高频关键词。而选购的理由中，除了品牌效应，还涉及瓶子设计高颜值、包装漂亮精致、入口绵柔、适合微醺、适合白酒小白，也有一些是借着明星效应，如29度五粮液·一见倾心代言人邓紫棋，古井贡酒星推官孙越等，带动了消费体验。而从网友评论中提到的涉及消费场景看，跟闺蜜小酌、在家自制鸡尾酒微醺、送给追求品质生活的朋友等，是消费者下单20多度白酒的原因。
在上述网友评论中，也有对低度白酒口感、性价比表达不满意的，包括“有白酒的香气，但口感不好”“口味差点意思，需要优化工艺”“喜欢喝高度酒的喝不惯”“前面酒香后面水味”“像跑了味儿的白酒”“太淡了”等。
白酒降度已经历半个多世纪
低度白酒并非时代新兴产物，而是历经半个多世纪沉淀的结果。彼时，随着技术的进步、市场的需要、政府的导向，轻工业部明确提出白酒产业“普通酒向优质酒转变、高度酒向低度酒转变”的发展方向，由此拉开了白酒降度的序幕。
中国酒业协会发布的信息显示，20世纪六十年代轻工业部组织“汾酒试点”，曾将68度至71度的原酒，通过加浆（加水）降至65度±1度，这是中国低度白酒的首次尝试。1972年，为满足客商对低度白酒的需求，五粮液应用华罗庚优选法完成低度酒的实验研究，攻克了低度酒的浑浊关与质量关，成功将五粮液酒精度降到38度和35度，最终优选出39度，推动了低度酒的规模化生产。地方名酒也尝试了低度酒，如，张弓酒在1973年应用低温冷冻技术研制38度张弓酒，双沟酒旗下39度双沟大曲在1979年斩获第三届全国评酒会优质酒称号。
降度并不容易，“风味变淡、不协调，甚至有水味；色泽变混；货架期品质不稳定”——这都是当时白酒降度面临的技术难题。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中国酒业“高度酒向低度酒转变、普通酒向优质酒转变”的行业趋势下，白酒降度也成为各大酒企纷纷发力攻关的科研课题。
公开报道显示，茅台早在1986年便首次推出低度酒，其试制的39度茅台酒通过国家级鉴定；1991年，茅台研制的43度酒获批，开始投放生产；1992年，38度茅台酒上市，刷新当时低度茅台酒纪录；1997年，33度贵州茅台酒通过省级鉴定，成为历史上度数最低的茅台酒。然而，最终经过市场与茅台的双重选择，茅台集团放弃了其他几种规格，确立53度、43度为主流的贵州茅台酒。
五粮液也在这一时期研制出25度、29度、39度的酒体，并在1989年第五届国家名酒评酒会上获得了国家名酒称号，还在不同时期被国家质量审定委员会授予金质奖章。
这一时期，其他品牌的低度名酒也纷纷出炉，38度的泸州老窖特曲、洋河大曲，39度的郎酒等。值得一提的是，彼时的古井贡酒还通过“降度降价”策略，在原来60度产品的基础上，推出了55度和38度产品，通过“变相降价”抢占市场份额，实现了业绩大幅回升。
解数咨询发布的《低度酒行业调研报告》中提到，从技术角度讲，生产优质低度白酒对基酒的质量和相关处理技术要求更高。经过多年的技术研发和沉淀，知名酒企分别采用不同的技术手段攻克了低度白酒“浑”“淡”“不稳定”等问题。这也是降度首先在名酒企率先开展的原因。
多年来，围绕酒度降低、保持风味、保持清澈、保持质量稳定的技术研究从未停止。但彼时头部白酒推出的低酒精度产品，至今在售且成为核心大单品的并不算多，不少早已淡出市场，这其中还包括一些曾经的获奖产品。
酒业专家周山荣对新京报记者表示，20世纪八十年代，名酒企业响应国家号召推出低度酒产品，政策引导或许是当时那一轮低度酒推出的主要原因。不过，彼时低度酒未形成风潮，主要受限于当时不成熟的低度酒技术。“以茅台为例，其第一款低度酒大约在1986年通过省级鉴定，此后虽持续探索，但到2012年前，除43度产品外，其余低度酒产品陆续停产，一些核心关键问题迄今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周山荣认为，从市场需求来看，安徽、内蒙古等地有成熟的低度酒饮用习惯，这一习惯并非始于今日。市场培育是一个漫长过程。随着人们对低度酒需求逐步旺盛，在保持风味的前提下，降低酒精度的解决方案似乎还在探索中。
酱酒低度化动作较为保守
近几年，“低度风”重回白酒圈。一方面，低度化是大势所趋，工业和信息化部此前发布的《关于加快现代轻工产业体系建设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提出，针对年轻消费群体、国外消费群体发展多样化、时尚化、个性化、低度化白酒产品。
另一方面，相关国标不断完善。酒业分析师欧阳千里认为，这一轮降度酒，相关国标也为低度酒保驾护航。2024年3月，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发布的《白酒质量要求 第1部分：浓香型白酒》国家标准（GB/T10781.1-2021）中就对白酒产品在生产日期1年内（含1年）和1年后的酸酯含量等提出理化要求。简言之，低度白酒不用再担心酒体酸酯含量动态变化而被认定为不合格。
当企业纷纷将白酒的酒精度下探至20多度，包括今世缘推出低至22度新品，那么，白酒的低酒精度最低还能低到多少，这也是人们关注的。
记者注意到，2022年6月起实施的修订版国家标准《白酒工业术语》，对白酒的定义中并未对酒精度下限作出刚性规定。而在香型产品标准《白酒质量要求》中，则对“低度”进行了划分：如浓香型白酒低度酒的理化要求中，酒精度为“25度至40度”；酱香型白酒则未标明高低度，其理化要求按照“35度至45度”和“45度至58度”两类酒精度划分；清香型白酒的理化要求中，酒精度范围为“21度至69度”。
与低度酒相关的标准也陆续出台。今年8月，中国酒业协会发布《低度多粮浓香型白酒》团体标准，其中在酒精度中提到“18度至40度”，这也意味着将多粮浓香白酒的酒精度进一步细分。据介绍，该团标的发布，填补了行业中25度以下产品的质量要求的空白，同时，通过规范低度白酒产品质量要求，以有效解决低度白酒存在的“水感重”“口感淡”等品质争议问题。
记者注意到，这一轮低度酒集中发布推新的品牌浓香型白酒产品居多，酱香型暂未在20多度低度酒中有明确布局。
就在近期茅台2025年临时股东大会上，针对“不少酒企都推出了低度化的产品，茅台如何看待年轻化和低度化的趋势”的提问，贵州茅台代总经理王莉直言：“低度白酒，特别是20多度的白酒，能否打动年轻群体？对茅台来说，我觉得还是值得商榷的。”
对于酱酒降度市场接受度低，还是技术仍有限的问题，记者也就此采访多年研究酱酒的周山荣，他认为，“酱香酒的降度仍有技术瓶颈，以茅台仅保留43度可为佐证。40度以下，风味优势与时间变化仍有难度。”
全国白酒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委员邹强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坦言，低度化对于酱酒不是不可能，但要解决“风味物质溶解度与协调性、酒体稳定性、工艺适配性”等核心技术难题，否则产品容易出现“香弱、味淡、不稳定”。这也是目前行业内只有少数企业尝试（如43度的酱酒），但整体动作相对保守的根本原因。
低度≠低价，技术突破仍是门槛
事实上，白酒低度化的同时，白酒低度与高度的划分也被热议。“中国白酒标准体系正在取消所谓高度酒和低度酒的划分。”中国酒业协会理事长宋书玉认为，不同香型在理化指标上有相应的酒度和指标要求，酿造什么样的酒度，是企业根据自身的产区、原料、工艺、贮存、勾调，以及一些特殊技术，根据市场需求、消费者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但是，不能以牺牲风味为代价，否则经不起消费者的检验。目前，正在研究新的技术，将高度酒中的乙醇拿出来降低酒度，非常值得期待。所以，更低的酒度、更高的风味，一定是酒业人的追求，也一定是产业发展的方向。
这一轮降度风潮，价格是一个引发争议的话题。某电商平台上的售价显示，500毫升29度五粮液·一见倾心售价近400元/瓶，375毫升26度古井贡酒古20售价375元/瓶，500毫升29度舍得·自在售价329元/瓶。有观点认为，“名酒这一轮推出的低度白酒多在300元以上，想迎合年轻消费群体，但价格也会让不少年轻消费者望而却步，进一步影响其市场普及度”。
在业内人士看来，降度降价背后，或许源于此前人们对低度酒的误解——降度就是加水。
欧阳千里认为，多数人理解的降度，就是“加水稀释”，实则“没有那么简单”。低度酒的生产更加考验原酒质量、基酒种类、贮存时间、勾调水平及去浊能力等，方能保证成品的“低而不淡”。目前来看，浓香白酒的降度水平已经臻于成熟，主流降度技术包含吸附过滤法、冷冻过滤法、再蒸馏法、分子筛及超滤法等。
“低度不等于低质，更不等于低价。”周山荣说，此前人们对低度酒的误解，认为是加水后成本摊薄，“事实上，加水降度后要保持风味，对酒体的质量等级和成本要求更高。说穿了，就是不搞科技狠活。”同时他提到，“白酒降度中，技术瓶颈、风味保留等，会导致成本更高，这也意味着这些问题不解决，白酒低度酒的普及仍很漫长。”
新京报记者 秦胜南
编辑 唐峥
校对 刘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