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说新语】
在首尔进修期间,作为一个初学者,我见识了不少让我记忆深刻的场面。初到此地时,就被世宗病院主办的一次心脏病理学会震撼了,会上展示了上百个儿童心脏标本,其中每一种畸形都有好几个代表性的心脏,可以供参加学习的医生仔细观察、研究。当然,每一个标本的背后,都有一个让人黯然神伤的故事。不久前,我又在这里参加了人生第一台移植手术。
心脏,从女孩到男孩
当晚6点多,我接到手术通知,立即赶往手术室。
将近8点,手术间里推进一个插着管的“小女孩”,皮肤颜色尚正常。我有点不愿意相信她已脑死亡。但很快手术就开始了。腹部组先动手,开腹完成之后,我和M准备上台。我戴上手术眼镜,刷手,穿衣,心中五味杂陈,脑中一片空白。M开胸的速度比平时麻利许多,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手术切口,可以同时看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和腹部的肝脏肠管。对心脏及大血管进行必要的游离之后,我和M撤下,应由腹部组先取肝脏和肾之后我们再接着取心脏。
我脱掉手术服,心中只是念叨,不想亲眼看到这个跳动的心脏从这个女孩的胸膛里取出——那是一颗健康的心脏,至少现在看来搏动有力而且规律。恰好,这时K过来叫我参加另一间手术室的工作。在这里,患者已经做好准备。他是个男孩,被心肌病折磨得骨瘦如柴。打开胸腔后,我见到了他病态的心脏,跳动有气无力,如一台年久失修行将报废的发动机。主刀L上台,我则退到二助的位置。这期间,M已经完成了供体心脏的切取。得知这一点,我感到一阵庆幸——终于躲开了取出心脏的瞬间。不过,我脑子里却反复出现这样的愚蠢问题:她现在怎么样了?心脏都已经挪到另一个手术间了,还能怎么样……你这个白痴,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手术台上,L剔掉了男孩胸腔里病态的心脏,我和K被其他医生替换下来。这时已经过了12点,我才抽空吃了点饭。手术室里,工作依然在继续,心脏的吻合已近完成一半。不久,M示意我替换上台。我不得不进第一间手术室取眼镜。那个女孩已经离开了手术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氧气,没有监护,没有各种管子……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我匆匆走出,护士在叹息。
吻合接近完成时,我再次被换下。这时已近凌晨4点。我不想看后面的步骤了,匆忙离开医院。凌晨4点首尔的街,空气清冷。已经是岁末,我开始怀疑,春天是不是真的会在严冬过后如约而至。那个女孩的生命结束了,但是她那颗健康的心脏能换回久病男孩生命的春天么?她的肝脏和肾脏又将救活谁呢?
伦理问题相当棘手
第一例人体心脏移植于1967年由南非医生巴纳德完成。文献记载,供体为一个因车祸导致脑死亡的年轻女孩。巴纳德对女孩的父亲说:“我们这有个濒危的男人,如果您授权我们使用您女儿的心脏,我们将可能挽救他的生命。”父亲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们没能救活我的女儿,那么就试试挽救这个男人吧。”
如今,在一些国家,心脏移植业已成为常规手术。截至2008年6月,全球已经完成心脏移植84740例。但手术效果远非完美,心脏移植后1年、3年、5年、10年生存率分别为82%、75%、69%、51%,而15年、20年生存率则分别只有34%和22%……
几乎所有的器官移植都面临着供体严重不足的问题,在生前签署文件,同意死后捐献器官的人少之又少。儿童心脏移植面对的问题则更为严重。我只是在这样一台手术中打了回酱油,就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刺激,那些刚刚经历失去至亲之痛的父母,又怎么会轻易同意呢?
目前科学家集中在如下两个领域寻找出路:其一是人工心脏。不过,心脏毕竟是个复杂的器官。人工心脏虽已在部分发达国家进入临床应用阶段,但效果远远还未达到理想状态;其二是借助多能干细胞,通过组织工程技术产生心脏一类的器官以供移植。如能获得成功,确实将是人类之福,只是这项探索,又会引发新的的伦理问题。此外,还有人另辟蹊径,将人类某种蛋白插入猪的基因组,培养出不产生排斥反应的猪,可有多少人愿意体内进入一颗“猪”的心脏?这也同样存在严重的伦理学问题,它还可能将动物的疾病传染给人类,对公共卫生产生潜在的威胁。
最终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也许我们还得等很久,而在供体紧缺的问题彻底得到解决之前,法规的建设观念的改变就显得较为重要了。
□李清晨(黑龙江 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