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桥水创始人瑞·达利欧(Ray Dalio)与红杉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进行了一场线上对话,对宏观环境、投资趋势、科技创业和中国市场等话题进行了探讨。

关于投资方法论,达利欧表示,在当前的滞胀环境下,现金资产不适合持有,建议运用“全天候策略”,平衡不同类别的资产,在不同的地方、国家和产业之间进行多元化投资。对于考虑投资的地区,达利欧表示对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印度、中东等有兴趣。

对于流动性降低对科技行业投资的影响,沈南鹏表示,投资者在实际投资私人企业时能得到更合理的估值,科技公司自身之间的竞争因此变得更理性了。

当下环境中“全天候策略”更有利于平衡不同资产类别

沈南鹏: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已经大大扩张,2020年是4万亿美元,2021年是9万亿美元,短短一年内就创造了5万亿美元。欧美地区几乎所有的央行都在急剧地提高利率。同时还发生了地缘政治冲突和新冠肺炎疫情。你认为金融市场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风险?

达利欧:已经发生的情况是货币不够,印钞增加,这导致货币的价值相对于商品和服务下降,通胀率上升,导致民众购买力下降,民众拥有的实际财富减少。为了避免通胀带来的经济损失,政府会拿走一些他们曾经给予的购买力,如美联储出售1.1万亿美元的债券,同时让利率上升,出现一种滞胀的环境,而停滞和通胀都会导致民众购买力受损。这就是我们当前在周期中所处的位置。

提高生活水平的唯一途径是扩大生产,通过印钱和提供信贷是不能提高生活水平的,因为信贷总是要偿还的。一个人的债务就是另一个人的资产,所以必须设定好二者的平衡,否则就会出问题。我们曾经处于这样的形势中,目前依然处于其中。因此人们无法把利率提高到足以遏制通胀的程度,也无法使那些受通胀影响的资产持有者获得偿还,硬要把利率提到那么高的话就必然对经济活动产生负面影响。

沈南鹏:基于我们刚刚讨论的经济趋势和条件,你对未来的投资策略有何建议?

达利欧:一般而言,在全球来说,现金投资,换言之,短期或更长期的政府债券和一般债券,将带来负的实际收益,即经通胀调整后的收益。因此这些资产不适合持有。

因此很重要的是拥有多元化的投资组合,即平衡的投资组合。我们有一种策略,称为“全天候策略”,其基础是平衡不同的资产类别,因为财富会在一些地方缩水,在另一些地方增长。例如,在通胀环境中,你持有大宗商品、黄金等抗通胀资产,这将抵消其他资产的负收益。因此,一开始就持有平衡的投资组合是很重要的。

所以,第一,不要只持有现金等资产;第二,进行合理的多元化,以创造出平衡的局面;第三,如果你像我一样是全球投资者,要在不同的地方、国家和产业之间进行多元化投资。

沈南鹏:具体就不同资产类别而言,有什么主要类别,全球投资者应当持有?

达利欧:我思考这一点的方式是,这就像是四个象限,有两个主要变量——通货膨胀和增长率,给每一个象限分配25%的风险,然后思考在每个象限你希望拥有什么资产。

例如,假如增长率比预计的快,即第一象限,你应该要拥有股权和信用差价,因为当这种条件存在时,信用差价下跌,股权上涨,这将是你想要看到的情况。如果在另一个象限,增长率下降,这时你应该拥有抗通胀的资产,通常是债券,高质量的债券。如果你在右上方的象限,通货膨胀高于预期,这时你应该拥有经通胀调整后的资产,比如大宗商品、黄金、通胀挂钩债券等。在通胀较低的象限,你要进行同样的权衡。

这样的象限是一种对这些因素进行风险平衡的指引。这只是开始,一旦你拥有平衡,你要经营这种平衡。然后你根据环境变化采取战术行动。

沈南鹏:如果想要进行很好的多元化投资,除中美之外,你会选择的第三个国家或地区是什么?

达利欧:我会考察三个因素。第一,这个国家是否财政稳定,即收入多于支出、拥有很好的收入和资产负债表?第二,这个国家是否存在可能导致混乱或失序的内部冲突?第三,这个国家是否存在外部战争风险或者类似的混乱因素?

东盟国家,即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印度、中东也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发展,特别是沙特阿拉伯和阿布扎比等地,因为它们拥有财政资源,在内部冲突方面它们的情况也在改变。所以这些地方我会感兴趣。

中国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经济进化

达利欧:红杉在中国有很多成功的投资,你们能近距离观察。你能否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如何,环境如何,机会如何?

沈南鹏:风险投资和成长期投资是我们的主要产品和业务,而且我们高度聚焦科技领域,其路径与对冲基金或传统并购不同。

在我听你描述宏观环境挑战时,我觉得很幸运,因为宏观环境的变化对我们的一部分风险投资业务影响相对较小。富有挑战性的宏观环境肯定会对许多企业造成影响,但技术发展有其自身的周期,例如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安全性能的提升,成本的下降,锂电池在电动车和储能行业得到大规模应用,不仅在中国,也在全球。这样的技术突破的时机与经济的起落关系不大,需要完全不同的技能来预测正在出现的技术趋势,这正是我们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达利欧:你是否发现,当存在大量流动性时,购买资产是代价高昂的?你是否认为流动性的减少正在产生一定的影响?

沈南鹏:事实上,在过去五年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看到大量的流动性,不仅仅在中国市场,也在世界各地,尤其在科技领域。因为这一点,投资者发现企业估值变得越来越昂贵,同时企业也得到了更多的资金,甚至多于其本来需要的资金,这也让竞争变得更激烈了。

最近的6-9个月里,全球科技行业趋向平和。我们首次看到,投资者在实际投资私人企业时能得到更合理的估值。坦率地说,科技公司自身之间的竞争因此变得更理性了。我希望这能带来更健康的环境,不仅有利于科技创新,而且有利于投资者。

你曾多次来中国,20年前,你对中国的印象是什么?上次你来中国似乎是在3年前?

达利欧:1984年,我受到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邀请来到中国讲金融市场。那时的中国与现在完全不同。街上没有汽车,人们骑自行车,大多数人住在胡同里,状况很落后。但中国人总是很聪明,有着不像发展中国家民众的心态,有很大的潜力。

现在,无论在人工智能还是云计算方面,中国都有长足的发展,中国还拥有世界上第二大股票市场。自我首次到中国以来,中国的人均收入提高了26倍,人均寿命提高了10年,贫困率从88%降到了1%以下。我和你们一样看到全国范围内的蓬勃发展。中国现在在各方面都是一个可观的大国,我不仅目睹了这一点,还在一段时间里亲身经历中国的进化。我认为这是有史以来发生过的最大规模的经济进化,13亿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变。

但我认为有些遗憾的是,没有目睹这一切的年轻人,也许尚未能完全领悟这场巨变的意义,中国为实现这一切付出了很多努力。

投资人需要快速适应变化的技术 将普适规律融入当地环境

达利欧:科技变化以太快的速度发生,你如何保持应对这些变化的能力?换言之,当你不了解一个新技术时,你如何做出投资?

沈南鹏:我们必须让自己适应快速变化的技术市场。我们需要经历陡峭的学习曲线,学习如何理解新的科技。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这么做,以在竞争中保持优势。

如果想有效地适应环境,我们就应该拥有扁平化的组织结构,以及一种有效的决策机制。同时,我们需要采取一种始终如一的策略,对市场要有长远视野。技术市场起起落落,但我们应该相信科技创新的潜力,比如新能源领域、合成生物学、生物科技等领域。在艰难时期,我们更要保持敏锐,保持信心继续投资。最后,需要热爱自己所做的事情。我个人对科技新趋势很感兴趣,它们为人类创造出新的产品。

沈南鹏:我们刚才谈到挖掘和发现新的重要市场,你提及东南亚、印度等地区。当你考察这些市场及其机会时,你会亲自拜访这些国家吗?你如何形成自己的观点?

达利欧:有三点:数据、亲自拜访以及与该领域最好的专家沟通。

我做全球宏观投资者已有50多年了。当然,通过数据等因素,我能就一个地方怎么样得到很多信息,但那还不够,还有就是与像你这样的、能去实地进行考察的人多沟通,这是了解当地情况的一个很快的途径。此外,我们确实也需要直接考察。这三点都很重要。

沈南鹏:我知道你正在打造一个在中国国内运行的团队,而且在中国推出了产品。这些战略与你的全球战略有何不同?

达利欧:是的,我们在中国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在过去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们为中国的投资者进行在岸投资。

我的战略是这样。首先,各国都存在一些永恒普适的规律,事物会按这样的规律发展,因为在所有国家,投资是为了获得未来现金流的一次性支付,用贴现率和未来的现金流可以计算出你想要的数值。

然后我们深入当地的事态。例如中国的一些政策变化会起到一些重要的作用,这个情况也可能在其他国家发生。所以如何把这一点纳入考虑?金钱如何流动?谁在购买什么?为什么购买?这些问题都是很细节化的地方性问题。我们进行分析,分析标准是:管理者怎么样,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怎么样,等等。

事实是,对其中的大多数而言,永恒普适的规律是有帮助的。在你和红杉合作之前,红杉有一种投资理念,你和红杉合作之后,又把这种理念融入当地环境。是不是这样?

沈南鹏:当我们考察美国、中国或欧洲的企业时,会发现最好的科技公司有一些共同的特征。甚至你会发现全球顶级的CEO有一些类似的气质。同一种商业模式往往在全球各地都成立,例如在美国有大量成功的软件SaaS公司,许多企业正在转向“云端”。这种情况也发生在中国,也许比美国迟了3-5年,但整体发展趋势是一样的。当考察这些公司时,你会发现公司展现同样的参数,可以按照大体相同的规则对这些公司进行估值,我发现这一点很有意思。

现在其中又出现了一个新现象:以前一些美国公司可以在欧盟或中国做得很成功,现在中国也有更多企业成功地将产品销往美国和欧洲,因此是同样的竞争力在驱动这些成功。如果一个中国SaaS公司要成功,你就必须在产品竞争力层面与美国的同行并驾齐驱。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顾志娟 编辑 岳彩周 校对 杨许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