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月28日,《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发布,明确提出了“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指导方针,为做好未来五年经济社会发展工作指明了前进方向。
其中提到,当前我国经济发展仍面临诸多挑战,包括有效需求不足、国内大循环存在堵点卡点,以及新旧动能转换任务艰巨等问题。
面对复杂的发展环境,“十五五”期间,如何系统性地提振消费、扩大有效投资,从而切实扩大内需?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又应如何协调配合,以形成宏观政策的整体合力?对此,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与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张斌进行了对话。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张斌。受访者供图
政策调整应考虑通胀目标,四大因素影响消费增长
新京报贝壳财经:《建议》在提及“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目标时,提到高质量发展取得显著成效,其中提及经济增长保持在合理区间,在你看来,经济增长应保持在什么水平?
张斌:按照经济学的标准答案,GDP增速应接近潜在经济增速。所谓潜在经济增速,是指所有资源(包括劳动力、设备、土地等)得到充分利用,同时物价水平保持相对稳定(比如维持在约2%的通胀率)的条件下,经济所能实现的增速。
目前,我国仍处于较低水平,就业市场也存在压力,通过扩大需求可以在实现通胀目标的同时,提高实际GDP增长水平。这同时也说明我国目前的GDP增速低于潜在GDP增速。我们当前的GDP增速在5%左右,在设定未来GDP增长目标时应该不低于目前这个水平,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贴近潜在GDP增速。
未来宏观经济政策在调整时,应更多考虑通胀目标,并将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因为实现2%左右的通胀目标,通常意味着经济增长已基本贴近潜在增长速度,同时就业市场也处于更合理状态。当然,也可以采用“通胀目标+就业目标”的组合,这相较于单一依赖GDP目标,更具科学性和合理性。
新京报贝壳财经:《建议》提到,有效需求不足,国内大循环存在卡点堵点,且提及大力提振消费。“十五五”期间如何切实扩大内需?
张斌:“十五五”期间,扩大内需无疑非常重要,它不仅关乎短期宏观经济稳定和市场预期,也直接影响长期的经济结构优化、资源配置改善以及增长潜力的可持续性。所以,现在国家战略层面也高度重视。
整体来看,扩大内需既要有短期逆周期调节,也离不开中长期的制度性建设。短期来看,见效最快、最明显的政策包括加大公共财政支出、降低政策利率等,这些措施只要力度足够就能迅速改善企业和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提高收入和支出水平。
从消费来看,我们可以将消费增长分解为四个部分:一是总收入增长,即全国每年创造的收入,大致等于名义GDP增速;二是初次分配,即初次分配中分给居民部门的收入份额;三是二次分配,即经过政府调节以后居民部门得到的可支配收入;四是消费倾向,在给定的可支配收入条件下,消费支出的数额。
把消费增长分解为这四个组成部分以后,可以看出,影响消费增长最重要的因素依次是:总收入增长、初次分配、消费倾向和二次分配。这说明,短期内要有效扩大内需,最根本的是推动名义GDP增长。名义GDP是居民收入、企业盈利、政府税收的加总。如果名义GDP增长停滞,居民收入难以提升,消费便如无源之水。
要充分认识到逆周期政策对扩大消费,特别是短期内扩大消费的突出作用。扩大消费,根本上是要扩大居民收入,短期内扩大居民收入主要靠扩大名义GDP;扩大名义GDP,就必须实施逆周期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包括充分降息、增加公共支出。只有收入增长,消费才能水到渠成。
中长期来看,扩大居民收入和居民消费则需要推进系统性改革。一是完善收入分配。通过二次分配强化社会保障,提升居民长期消费能力,降低消费的后顾之忧;二是推动服务业升级,放松不合理的管制,释放医疗、教育、文体等领域的供给潜力,提升服务质量和多样性;三是发展资本市场,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
总结而言,扩大消费短期靠逆周期政策,快速改善居民的现金流和资产负债表;中长期靠服务业改革、社会保障完善和家庭金融资产增长。归根结底,收入增长是消费最大的信心来源。没有收入的提升,花再多功夫效果也不明显。
房地产要走出“亚健康”,未来有效投资别只看商业收益率
新京报贝壳财经:近两年房地产行业进入了深度调整期,“十五五”期间房地产行业将如何发展?
张斌:房地产行业仍面临几个关键问题,包括行业整体仍处在“亚健康”状态,市场活力不足。不少房企面临债务压力,资产负债表尚未得到有效修复。因此,亟需推动开发商加快债务重组,改善其财务状况。
更重要的是,要推动房地产行业向高质量发展转型。所谓高质量发展,核心在于改善居住条件和居住质量。比如,不少农民工在工作城市无法安家,居住条件差,且难以实现家庭团聚。此外,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若收入有限,也面临居住困境。这些群体的居住问题,需要政府加大支持力度,包括提供更优惠的贷款利率、通过降低土地成本平抑房价、增加更多保障性住房供给等。
整体来看,我国住房存量已十分庞大,但其中不少住房老旧,居住品质不高。未来除了建设新房,也需要重视存量住房的维护与更新。
新京报贝壳财经:《建议》还提到扩大有效投资,如何精准定义“有效”?未来五年,“有效”的投资将主要流向哪些领域?
张斌:“有效”并非指商业层面的投资回报率,尤其是把投资作为周期性工具使用时。原因在于,如果完全依赖商业逻辑,当前环境企业盈利预期很低,保护企业自身利益的做法是少投资、不投资。如果大多数企业都是这个选择,结果是全社会投资下降,全社会投资下降又会带来全社会收入下降,这样就形成了收入-支出之间的负向螺旋循环。每个企业都在保护自己的合理选择,结果是每个企业得到了更糟糕的结果,这是非常典型的市场失灵。这种环境下,如果政府也是基于商业回报率的做法做投资决策,那结果可想而知,政府也不应该投资。打破需求不足,打破市场失灵,政府投资必须跳出商业逻辑,不能从个体或者项目的商业回报率看要不要投资,该不该投资,而应该从项目的宏观经济含义、项目的社会价值角度判断。
也就是说,在评估投资是否“有效”时,不应只看单个项目的财务收益,而应着眼于其宏观收益率和社会效益。有些项目本身可能不赚钱,甚至亏损,但只要它能带来显著的社会效益和正向外部性,就值得推动。
按照这一标准,当前我们有很多值得投资的领域:比如,城市更新方面,包括地下管网建设、旧房更新改造、应对极端天气的安全措施等。公共设施方面,包括体育场馆、博物馆、图书馆等。中国人均体育运动场地和文化设施面积仅为发达国家的1/10到1/5的水平,没有设施,谈何消费?
这些投资可能商业回报有限,但社会效益很高。在当前的经济环境下,它们的宏观收益率更高,因为它们能够为其他经济部门创造现金流,帮助经济走出负向螺旋循环。
有效投资的关键不在于商业收益率,而在于宏观意义上的收益。一般来说,投资能够拉动消费,消费反过来又会促进更多投资机会。未来政府举债和支出应更积极一些,只要政府敢于支出,这些支出的资金就会通过各类渠道流向居民和企业部门,进而形成良性循环。
货币政策空间并非锁死,宏观层面要高效协同
新京报贝壳财经:未来五年,宏观政策层面还有多大的降息空间?
张斌:从其他国家经验来看,政策利率可以降到零,如果还不够的话,可以启动量化宽松等非常规工具,货币政策的空间并不是锁死的,我们的应对空间还很大。
新京报贝壳财经:“十五五”期间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应如何协调配合,以形成宏观政策的整体合力。
张斌:我认为,各自把各自的事做好,就是最好的配合。货币政策应当目标清晰、主次分明。例如,货币政策将核心CPI稳定在2%左右是最重要的目标,货币政策工具应该尽可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只要实现这一目标,就是对财政政策最大的帮助。
通过以降低政策利率为代表的货币政策手段提高通胀,对财政政策也有很大帮助。更低的政策利率为政府融资创造了更低的融资成本。不仅如此,通胀上升后,收益最快、最大的是企业盈利与政府税收。这实质上为财政创造了更宽松的收入环境,对增加财政支出也有帮助。反过来,如果财政政策不拖后腿,例如保持广义财政支出增速略高于名义GDP增速,那么货币政策的操作空间也会相应扩大。
换句话说,“各扫门前雪”,双方各自把各自的目标定得清楚,并尽力实现各自的主要目标,这就在宏观层面形成了高效协同。
新京报贝壳财经记者 胡萌
编辑 王进雨
校对 付春愔





